天涯
安東尼奧剛打算開門就被從裡面衝出來的人狠撞。他有些驚訝地維持著幫人拉著門的姿勢,等那人完全跑遠了他才感覺起那背影有些熟悉。抬手揉了揉被撞到的肩膀,安東尼奧沒再一點念想地轉身走進店裡。
作為一個偶爾客串簡餐廳的酒吧,早上生意還是不怎地,跟法蘭西斯不勤於整理店子清潔也許有點關係,但安東尼奧作為合夥人之一,對此一向也沒什麼意見,亞瑟哼一聲,說你們倆正好湊一塊髒。
安東尼奧對冷清的情景並不意外,法蘭西斯一如他印象中一人坐在吧檯邊喝著白開水(亞瑟不讓他喝店內商品),氣質地撥弄著他及肩的頭髮,過了好一會兒才抬頭看見安東尼奧。淺笑一聲,空著的那手抬起來向他打招呼。
「早上好。剛才那個是客人?」
「你是認真這麼跟我說的?」法蘭西斯站起來,挪了一個位置讓安東尼奧坐下。動作流暢自然,他們老八百年的默契。法蘭西斯隨手在他面前放下一個水杯,就靠在高檯子邊點起菸,「還能有誰,我們的小嘟噥可沒坐在角落刺繡。」
安東尼奧當然不用再問下去就知道是誰,他笑了一下,說,「你又在抽菸。」
法蘭西斯挑起眉毛,挑釁意味地把手上香菸又舉高了點。
「那是亞瑟在抽的牌子吧。」安東尼奧向他確認。
「我剛剛又充當了一回心理服務專線的神經病電話員,然後那傢伙帶著帳本來面談,現在還攤在那兒。」法蘭西斯指向正空著的亞瑟指定席,安東尼奧配合地看過去,不置可否地笑著帶過了。他們沉默一段時間,安東尼奧的手指摩擦著吧檯,法蘭西斯吐著菸圈,氣氛沉悶,一如煙霧瀰漫模糊。
法蘭西斯斂下眼神,突然很想說說話。「那小子今年還是沒辦法跟人上床吧。老是自以為是地胡說一氣,阿爾弗雷德也只有小時候才會被他騙過去,過幾年誰會不知道亞瑟自己根本什麼都不敢。結果好了,這兩個因為這個吵起來了,亞瑟也就仗著自己一張監護人的面皮拉不下臉來,阿爾弗雷德又是那性子,誰他媽能忍他們兩個成天在那邊吵些芝麻綠豆事。」
「你還不是忍到現在。」安東尼奧失笑。朋友歸朋友,他也的確喜歡亞瑟當年撿回來的髒小孩──雖然現在已經不能再這麼說──但他始終不摻和亞瑟的事情也是有他的理由。安東尼奧又補了一句:「你還是太關心他。」
法蘭西斯頓了一下,又抽起菸。「他年年都說要交個新朋友,年年都用那張臉去搭訕人,他沒自覺敢做我都不敢看。」法蘭西斯彷彿回想起那個情景,突然大笑起來,嘟噥著說:「英/國人之恥。」安東尼奧偷偷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敢說就算亞瑟那個「你走了我也會過得很好」實在很蠢(某人真的去實行了更蠢),但法蘭西斯在那之後還是陪著亞瑟到現在。
安東尼奧向來不介意有什麼事情他沒參與到,而他的合夥人明顯一些事情上比他更真性情一點。安東尼奧等了一段時間,才站起來走向法蘭西斯把他的瀏海撥開,順便揉揉他皺起的眉毛。法蘭西斯推了一把,便沒再抗拒。安東尼奧垂著眼眸輕輕弄著他的頭髮和臉,動作跟調情搭不上邊,倒像是動物撫慰對方的動作,不過是手指替代了舌頭。最後他終於把法蘭西斯夾在手裡的菸拿開,按進一旁菸灰缸。「我每年這個時候特想阿爾弗雷德。」
「我也是。」法蘭西斯附和。
「但我是想他在的話,你就能輕鬆了。」
法蘭西斯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但他在的話,事實上我就更麻煩了。」
「啊,我們難搞的小嘟噥。我能不能把亞瑟綁起來丟進英/吉/利海峽?」
「他可游不回他的大/不/列/顛!」法蘭西斯大笑,拍了拍安東尼奧的手臂,「行了,敞開心胸對待你的朋友。就算你們的確是有點過節,但那都是以前爭奪地盤的時候了。」安東尼奧小聲抗辯著他有,法蘭西斯捏捏他的下巴,「而你最開心看到他失魂落魄。當然我也是,但他也是我帶大的。你得體諒我。」法蘭西斯說,語氣有些軟,「但我也是真的想阿爾弗雷德。」
「他走了一段時間。不過我們能別再討論這個嗎?我想開始整理店面。」安東尼奧這麼說,卻仍然沒有挪動貼著法蘭西斯的身體。
「我看你不這麼想。」法蘭西斯心領神會,主動抱住了他,「行,我們還有點時間來一發。希望這會讓我心情好點。」
安東尼奧不知為何感到有些挫敗地吻上他。
安東尼奧有些失神。雖然他的確是說過類似某人快點回來的話──但他可沒想到這會發展成事實。他媽的他禱告怎麼從來沒實現過,倒是在不該實現的地方奇蹟出現了一大籮筐,爽到不該爽的人。說了第一句話(哈囉)以後就沒得到回應的阿爾弗雷德有些尷尬,跑步時一無所覺,一但停留下來就覺得背上瘋狂地蒸著熱氣,對於安東尼奧他一向有點不知道怎麼面對,法蘭西斯作為他前監護人的前監護人就算了,前監護人的前監護人的伴侶又要怎麼辦?
在阿爾弗雷德還在猶豫的當口,安東尼奧突然就爆出了一句:「幹!」
「……。」
安東尼奧扒著門框,轉過頭去對房子裡大喊:「法蘭西斯!阿爾弗雷德真他媽回來了!」他清醒得有些遲,但有人比他更遲,法蘭西斯剛幸福美滿地從廚房裡端著兩杯熱牛奶出來,被他髒話一吼差點一下全倒地上,安東尼奧捕捉到他有些危險的動作,又說:「你先去客廳。」他先對法蘭西斯說,轉過來面對阿爾弗雷德也尷尬了起來,「你……也先去客廳。」
阿爾弗雷德想他現在還沒立場說些什麼,點點頭跟著安東尼奧走進去。他內心有些感慨,他常覺得跟亞瑟道別才是昨天的事,又常覺得那是那麼的遙遠,法蘭西斯在電話裡告訴他那就證明了時光飛逝──他實際上已經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法蘭西斯沒去算過,亞瑟沒敢算過,阿爾弗雷德自己沒去想過。但當阿爾弗雷德看見法蘭西斯坐在他印象中的暗紅色沙發上向他微笑,「回來啦。」他想亦未必滄海桑田。
安東尼奧被法蘭西斯趕去把廚房裡的麵包端出來,踏出客廳前阿爾弗雷德突然叫住了他,面色有些靦腆地希望他別把消息透露給亞瑟。安東尼奧瞥向一旁笑容有些僵硬的法蘭西斯,突然心情很好地回答了阿爾弗雷德:「你該擔心的不是我,多事者另有其人。」然後翩翩消失。法蘭西斯砸了一顆番茄。
「別理他。先坐下,不,你還是先站著好了。」法蘭西斯高聲喊道,「先告訴我你怎麼能這麼髒,阿爾弗雷德,你看起來像從下水道裡爬出來的。」
「像不像亞瑟剛帶我回家的樣子?」阿爾弗雷德笑道。
「都三十歲的人了,打住。也真虧你還把這當家。」法蘭西斯無視阿爾弗雷德眼底一閃而過的東西,繼續說,「不像。更何況那太久了,我不記得了。只是當時他像說要養一隻小野貓一樣說要養你,沒想到自己養成一隻狼。我想你不會喜歡這個比喻。」
阿爾弗雷德搓了搓手,「不,那也行。」他含糊地回答,接著談起他的近況,「幾個月前我其實就已經回來了,只是在路上出了點差錯。在離這裡只剩兩個小鎮的路程──我的錢包被某個該死的傢伙扒走了,所以我在路上一邊打著零工賺錢過來。在我搭上通往這裡的火車之前,我正結束建築工地的臨時工。法蘭西斯,我現在身無分文。」阿爾弗雷德說,又強調了一次:「身無分文。」
「我會借你錢,讓亞瑟用三倍利息還我。」法蘭西斯豎起食指。
「他會替我還的話。」阿爾弗雷德苦笑,「這次回來我還是很擔心他。」
「『這次』回來?阿爾弗雷德,自從你離開以後,你只回來了這麼一次!」法蘭西斯高聲糾正,「感謝上帝,你終於回來了--帶著你的一點小良心。」
「你總偏袒亞瑟,法蘭西斯。」阿爾弗雷德說。在法蘭西斯一時無話的時間,他閃爍著眼神又說:「一直都是這樣。」
法蘭西斯栽回沙發裡,「他是我帶大的。我偏愛他就像他偏愛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