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斐卡耶爾覺得這個世界太不真實了,尤其是在聽見有人向他誇讚歐西的時候。被知道的話,那個人一定少不得又要毛躁起來碎唸一頓吧。他實在很少會有「歐西是個有氣質的人」這樣的知覺,當然,這並不是指他永遠覺得同住人還是一隻鳥。而歐西會豎著指頭指正:他覺得他是這麼想的。
實際上那位變化師也確實展現了他比起某人好太多的交際手腕跟應酬能力,斐卡耶爾看著歐西一股腦喝下故意摻有蘑菇的濃湯卻毫無所覺,繼續蹲在一邊跟陌生人聯絡--他說是客人--時,有些茫然。用歐西的話說,他是在為了他們的未來著想;用外面那幫人的話說,終於有機會接觸到斐卡耶爾的術法了真是感激涕零老師您願意出關太好了;用斐卡耶爾的話說,他只覺得最近材料消耗變快了;用萊爾的話說,那是人族本性爆發了。
至於他為什麼要從背後抱住白髮青年,把他拖離地面摔到椅子上,只為了逼他把整鍋濃湯喝掉,這個已經超出了斐卡耶爾的思考額度。他並不是一個,很勤於會去做些什麼、知道什麼的人,做所想,想所做,僅此而已。歐西對他來說,在這些時日裡也已經漸漸地遺忘他的存在。斐卡耶爾再也不特別去感覺他,他的存在就是這麼自然。
但他不樂於看見對歐西而言他的存在也是如此。
有的時候歐西覺得這個世界太不真實了,尤其是在斐卡耶爾上一秒狠狠抱著他,下一秒又在自己小空間裡轉悠自言自語。他覺得他是個沒有什麼能耐玩放置play的人,但被斐卡耶爾這番訓練下來他居然也受了下來,就是舉著湯匙的手有點僵。他覺得斐卡耶爾永遠有更好的方式可以對待他--博取他的注意力。就算那位術法師並不承認。
他覺得有些無辜,他這麼汲汲營營在過活還不是為了追星同盟的開銷,而他辛勞了一天換來的卻是一整鍋的蘑菇。一--整鍋。看著碗裡的咖啡色物體,歐西臉色慘淡,他想他是真的踩到斐卡耶爾的底限,他早該在第一碗端來(還有湯)時對他……摟摟抱抱那一類?那個人比他還像個彆扭的小孩子。歐西感嘆地想。
歐西從椅子上站起來,才剛回頭就跟斐卡耶爾對上視線。在術法師開口前,歐西搶著喝止他的動作:「別把我定在原地!」斐卡耶爾一頓,把視線移回書上。「湯。」言簡意賅。歐西苦著臉,斐卡耶爾絕對不是一個惜字如金的人,但在他面前卻完全是一副說一個字都嫌多的樣子。他覺得他實在沒有跟這位前主人現同居人這麼心靈相通。歐西假裝沒聽見,磨蹭著擠在斐卡耶爾旁邊坐下。
白髮青年貼上來的時候身體不可避免地晃動一下,斐卡耶爾挑起眉毛,手上的書往歐西額頭上扣了一下,才拿回來繼續看。右邊身體被壓上重量,卻能感覺到是十分小心且緩慢地下沉著。那人這樣使力一定不好受吧,斐卡耶爾卻沒有說出來的打算。對人型的歐西--當初他並沒有那麼快適應過來,最初的印象是那人始終小心翼翼在跟他接觸著,即使嘴巴上那副德性,實際還是與斐卡耶爾保持著一個,對他們而言太陌生卻也剛剛好的距離。
斐卡耶爾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但那是他會自己做的事。斐卡耶爾抿著唇。靠在他身上的歐西只覺得自己一直在聽一場索然乏味的朗讀,他實在無法理解斐卡耶爾這碎碎唸的習慣到底是哪裡來的--他不覺得這有比他唸斐卡耶爾好上多少,至少他唸的對象是活人。但聽了六十年,竟在這無趣的聲音中也心安起來。
才突然覺得很久沒有像這樣在一起了。不管這是不是身旁的人鬧著彆扭的理由,歐西被這忽然間闖進腦海的想法弄得笑了一下,心底被鋪上一層有些膩人的甜。
等斐卡耶爾終於將書合上的時候,一低頭,那人已就著這樣的姿勢安然睡去。眉間有著這段時日下來疲累的痕跡。他始終無法明白歐西身上的術法究竟是怎麼回事,他以為他不會感到疲累;歐西自己也這麼認為。斐卡耶爾讓歐西的上半身躺下來,將書本墊在他頭下,沉靜中垂著眼簾,細長的手指輕柔撫過他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