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西非常不滿。非常地不滿。
自從白羽口中知道克里恩一月一次會接受魔王阿萊諾的命令去確認他們情況的消息,歐西就興奮不已。可斐卡耶爾上次把他抓回來後,他已經有三個月沒能去找白羽他們了。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整整三個月他錯失了三次親眼見到克里恩大人的機會。
不行,開什麼玩笑。斐卡耶爾自己每天藉著魔法研習的理由用水鏡和他們通訊,看黑彌看得心花朵朵開笑容浮濫。歐西問:「希利艾呢?你該跟他研習吧?黑彌不是使劍的?」斐卡耶爾一概充耳不聞。
歐西忿忿不平,他一定得為自己平反!
「斐爾。」
歐西一向是個謹慎的人。他打從斐卡耶爾搬出躺椅在屋外休息時就揣摩了一下午他的表情,又送上三本紫色天堂本期贈品〈黑彌.普萊斯考特不得不說的秘密:私生活大公開〉,看著斐卡耶爾臉上浮現滿足的笑容後才開口。
「嗯?」斐卡耶爾從鼻子裡發出舒服的哼音。自然地向歐西勾勾手指,歐西會意地拿起桌上飲料湊近,抓著吸管讓斐卡耶爾就著他的手啜飲。斐卡耶爾點頭,歐西才將紅茶拿開。
「我認為我們有點問題要解決……」歐西小心地把杯子放回原位。
斐卡耶爾了然。「大批湧入遺留之地的冒險者?他們大部份是為了『得到女僕頭帶就可以看見神蹟』的謠言,這一點黑彌少爺來的時候就印證過了,不用擔心。狗大叔的實力也不差,讓牠把那些人把弄在手心上玩吧。」斐卡耶爾微笑,揉揉歐西的頭要他放心。
錢奴的話能信嗎,那「謠言」多半也是從他手中散播出去的……白羽突然發現自己裝備發生變化時的驚慌時候,歐西看得可清楚了,黑彌和另一個叫伊迪亞的魔族少年笑得那叫一個曖昧一個奸。歐西在心底嘟噥,卻不想和斐卡耶爾戳破。他嘆了口氣,把斐卡耶爾的手抓下來貼在自己臉頰上。「……看在我很舒服的份上。」
「什麼?」
「不,沒事。」
斐卡耶爾又笑了。突然發出一聲嘆息,原本的笑意蕩然無蹤。歐西抬頭疑惑地望向他,斐卡耶爾摸在他臉頰上的手加重了力道。「……我沒有想過我能再觸摸你,歐西。」
「……斐爾。」
「我是個咒術師。法術的施展上也許看不大出來,但在法力的純粹與靈魂的掌握上卻無法與正統法師相比擬。這也是為什麼,我解不開你的詛咒,也無法讓你活……」斐卡耶爾說到一半梗住了話,異色雙眸陰沉下來。「要不是有黑彌少爺他們……誰會發現遠在這放逐之地的我們呢?就是神族智者也一樣啊。」
「斐爾。」歐西用雙手握住斐卡耶爾,手指繾綣交纏。「解開我詛咒的就是你啊……況且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那時真的完全解放了我的詛咒。我現在也不會在這裡。」
斐卡耶爾看著歐西含笑的眼角,一怔。
歐西的靈魂從二十歲開始被封印,積壓了數百年都未曾解放。斐卡耶爾與他相遇,已是六十年前的事了。當日解開封印的時候斐卡耶爾的術法解讀錯誤造成部份反噬,他受了輕傷,也使得歐西雖然恢復人形,靈魂最核心的深處還是被咒印禁錮。他尚未老去,也不再年輕。
歐西的時間停止流轉。他活著,卻也不是活著。頂多他也只能自我挪揄地說,比起那些躺著的人,他能起來走走好多了。斐卡耶爾無法忘記他醒來的那一天,背著陽光的青年凝視著他,眼神因他醒轉的喜悅卻無法掩蓋那陣飄忽。
斐卡耶爾伸出手,歐西卻馬上躲避。
他想假裝他沒有看見歐西的腿腳穿過桌椅,偽裝平放著的手其實觸碰到了花瓶。但那是不是觸碰呢,接觸的那部份轉為半透明,與花瓶重疊在一起。斐卡耶爾從喉間發出嗚咽,歐西反射性想拿一杯水過來,就在他們倆的眼前,他的手透明地與杯水交融。
歐西哭了。斐卡耶爾讓他出去。
後來神族智者來訪,他對驚嚇的歐西說明是接獲了白羽他們的消息。語氣冷靜,卻神色複雜地看向歐西。「…你不是該存在這世界的形體。」艾瑞斯說,旁邊的紫髮騎士按著他的肩膀。「我只是想起了狄恩他的一些舊事,幸好你沒讓他跟來。」艾瑞斯低聲對身後人說道。
艾瑞斯對斐卡耶爾說,幸好他的解咒術並不純粹,留下一部份的「歐西」。斐卡耶爾問如果他當時成功了會是什麼樣子?「從魔獸的封印中被完全釋放,以身為人類身份被停止的時間將會重新走動,從他被封印的時間開始,直到現在。而依照他身上咒印最深處的紀錄來看,也有幾百年了……」
斐卡耶爾心裡匡噹一聲,擱在杯耳上的手顫動不已。
人族的壽命,若達百年,便令人興歎。
當歐西的時間開始走動,疊加上來,幾百年後。
沉默看著低頭顫抖身體的斐卡耶爾半晌,艾瑞斯抬眼望向萊爾。對方只是拍拍他的手,「我有我爸罩……嗚,別打我!」
斐卡耶爾不知道艾瑞斯是用什麼方法讓歐西擁有實體。照理來說,從最後那一部份被艾瑞斯解放後,歐西的靈魂已死,本不該存。可那人看不見的眼睛不斷流出淚水,白髮在風中飄揚,他伸出雙手,他的身影看起來那麼單薄卻又堅定。
走上前去擁抱他的時候,斐卡耶爾已不願再想。
斐卡耶爾睜開雙眼,每重新回想一遍,他就感覺自己的心又重新修補一遍。然後對他的情意越來越深。
「斐爾?」看他長時間沒有反應,歐西擔心地試探一聲。
斐卡耶爾輕輕嗯了一聲。注意到他們的手還握在一起,斐卡耶爾把另一手也覆上來。若兩隻手十指相扣那還是纏綿的,可四隻手硬要都搭在一起就感覺有點彆扭。歐西輕笑著想抽開,卻被斐卡耶爾抓回來。
「斐爾。」歐西又說。可語氣裡沒有了小心地碰觸,溫柔地叫喚。
「歐西,我很喜歡你。」斐卡耶爾低頭看著歐西的手,長指劃過他的骨節。
「嗯。」感覺有些發癢,歐西的哼聲裡帶上一些顫抖。
「所以,你每個月一次的追星就算了吧,正好替我省一些傳送魔石。」
「哈啊?」
歐西不可置信地驚訝時,斐卡耶爾已經從躺椅上起來,瀟灑地走,留給他偉岸的背影。歐西自己摸著還殘有體溫的手指,燒紅的臉頰鼓起來對著人大吼:「你追黑彌就不是追星了嗎!每個月買紫色天堂我有說你嗎!窮鄉僻壤錢好賺嗎!明明是魔法師用什麼魔石啊啊啊啊啊!」
一個是咒術師,一個是變化師,都是偏道,誰懂傳送術啊……
斐卡耶爾臨走不忘帶上他的紫色天堂跟贈品,以免遭受歐西的憤怒攻擊。氣結的叫喚還在身後,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斐卡耶爾忍不住輕輕一笑,抬起雙手悠閒看著交纏指印的紅處。
只要他回來,便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