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所有三界中的普通家庭(族)一樣,位於邊境遺留之地的小木屋內一家,也有著一月一次家計會議的習慣。當然把它帶來的不是長期不問世事(問了也沒用)的咒術師,而是他的好助手。
與往常比較不同的地方是,斐卡耶爾被歐西塞了一杯飲料後就打發到旁邊坐著,看他把記錄簿一本本搬出來。「在右邊的櫃子裡。我說的是再右邊一點的。」斐卡耶爾玩了一陣杯緣的檸檬才對它失去興趣,一飲而下。同時指揮歐西動作。
白髮青年瘦削的身影在櫃子堆間忙碌穿梭。術法修習不同走向的緣故,屋子裡大小木櫃林立,斐卡耶爾勉強從縫隙間看見歐西終於朝正確的方向走過去。
「呼,找到了。」歐西又捧著一疊簿子出來,放到桌上的時候灰塵跟著拍開。那老舊的氣味讓斐卡耶爾略微皺眉,摀住鼻子。
「把最近的拿出來就可以了吧?之前的我整理過了啊。」斐卡耶爾不滿地說。
歐西轉頭過來,豎起食指在他眼前搖晃:「就是因為是你整理我才不放心。雖然教你要記下來了可是你記帳的方式太詭異了!現在我能,就讓我接手這工作吧。」天知道他在當鸚鵡時看著斐卡耶爾置金錢於度外之物的豁達記帳法有多痛苦,就算在旁邊阻止、正確方法也說了,最後結果只會被斐卡耶爾嫌吵兼施禁語令。
斐卡耶爾抬頭看向歐西,表情帶點複雜。「……是啊,現在你能。」
聲音很輕、很輕,像抓不住一樣的飄忽。六十年,對他們來說都不算長,可這六十年來,歐西太了解斐卡耶爾冷淡底下每一分細微變化的含義。
歐西挑起眉毛,把手上灰塵拍淨,一屁股往斐卡耶爾身邊坐下。
「歐西?」斐卡耶爾不解地被擠著往旁邊挪動。
歐西對著他嘿嘿一笑,斐卡耶爾看著他的笑容一時怔然。自從歐西恢復人形他總有種錯覺,這樣燦笑著的白髮青年離他很遙遠。卻又在他心底竄出這種念頭的時候,有一隻手伸過來,緊緊握住他。
歐西太過了解他。到一種他想痛哭的地步。
「你一張死人臉,想得卻很多啊。」歐西不太高興地拍拍他,「斐爾。我不會不見的。」歐西比斐卡耶爾矮上一點,湊近的時候斐卡耶爾的下巴就靠在他頭頂上,斐卡耶爾不自覺放鬆下來抵著,享受他的擁抱。
「嗯。」斐卡耶爾張手反抱住歐西,想把他一起揉進血肉裡一樣地緊。
歐西悶哼一聲,沒有制止他,只是更緊地回擁。
收緊擁抱彼此的雙臂,想把對方啃食,血肉靈魂全部混雜。就算是潰散了也要在一起化成一片塵埃。
斐卡耶爾稍微使力,歐西順從地放開手。揚起頭時白髮劃過斐卡耶爾,流蘇般輕柔的觸感。歐西伸出雙手捧著斐卡耶爾的臉,認真端詳了良久給了感想:「以前沒有發現,細看才覺得你是個大帥哥呢。」
斐卡耶爾笑了,伸手也摸上他的臉想回擊他的調侃,手指卻勾到眼罩綁線而被阻礙前進。斐卡耶爾停頓下來,突然覺得自己從沒好好看過歐西。記憶中的最初是他背光的面容,白髮如雪,灰藍得過淺的眼睛,他的容貌那麼平緩不起眼,快跟陽光融了去。刺目的卻是牢牢遮在右眼上的眼罩。
歐西還是魔獸時就提過他受傷的右眼。說是宅院的小孩子被暴徒攻擊,「情急就直接衝上去,眼睛就被劃傷了。完全沒想到自己不擅長肉搏戰,真蠢啊。」歐西笑著說。當時斐卡耶爾沒很在意,只隨口教訓了「你一隻鳥和人類比拼,難怪」,現在想起來,卻有許多,不容再探究的事了。
「你以前替人工作的?」斐卡耶爾來回撫摸著他的眼罩,忍不住問。
「啊啊,是個不怎麼上進的變化師,也只能這樣賺錢了。」似乎是沒想到斐卡耶爾會提及,歐西呆了幾秒才回答。「別摸了,這沒什麼好摸的……」隔著眼罩那被撫摸的觸感有點不自在,歐西向後想躲開斐卡耶爾的手,卻被他伸臂抱住後背,牢牢抵著。
斐卡耶爾依舊平緩撫著,歐西再沒有明顯的拒絕,表情雖然想掩飾,但近距離如此斐卡耶爾也看得出他的忐忑。斐卡耶爾終於挪開手,歐西鬆一口氣的時候卻又移回來,把他的眼罩解開。
歐西愣了一會,反應才大了起來,使力想推開斐卡耶爾。「別看……」
他沒有說過,可斐卡耶爾知道他有多不願意曝露自己的缺陷。
接受艾瑞斯幫助而能正常接觸物品後,歐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戴上眼罩。
「睜開眼睛。」斐卡耶爾低聲對閉上眼睛顫抖的歐西說。歐西搖頭,斐卡耶爾又重覆了幾次,歐西才終於慢慢張開來。
他正常的左眼顏色已是偏淺的灰藍,失去視力的右眼顏色又更淺了點,幾乎是灰色。
斐卡耶爾情動。摟著不情願的人,在他眼角輕輕一吻,離開半晌又用唇瓣磨蹭著。「你的眼睛很漂亮。」
歐西更劇烈地顫了一下。斐卡耶爾的親吻愈發細心溫柔。
過了一會斐卡耶爾才感覺到有一雙手重新環上他的腰,歐西往他的胸前貼過去,嘆了口氣。「你這傢伙,我才想別再提以前的事的……」他不再顫抖了。
「不行。」
「咦?」歐西因為斐卡耶爾迅速地否決而驚訝地抬起頭。
斐卡耶爾看著他因為吃驚而放大的瞳眸,垂下眼簾,「我以前說過的,你的眼睛很漂亮……」
歐西頓時怔住,然後將抱著他的手加重力道,整個人往斐卡耶爾懷裡撞過去,哈哈大笑。